中央广播电台专访黄玲:敞亮地活着
2017-08-17

“哎,今天是谁的生日啊?

宝宝说吃生日蛋糕,要唱生日歌,祝福小朋友哦!

想吃生日蛋糕的小朋友我们一起来唱歌…...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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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广州三元里松柏社区的一节亲子课上,早教老师黄玲和孩子们给班上的小朋友举办生日会。这个亲子班,主要为外来务工者的幼儿们服务,每堂课五块钱。

三元里是广州知名的城中城,光是松柏社区就聚集了上十万外来人口,绝大部分来自湖北洪湖,黄玲也是其中一位。初中毕业之后,2003年,她离家打工,广州并不是她的第一站。

黄玲:“第一份工作是在深圳乒乓球俱乐部里面当服务员,那个时候招了很多人去实习,但最后只留一个工作名额,很多人都没有坚持下来,而我因为很执着,也很渴望,就坚持了下来。老板觉得这个小姑娘好像年龄也很小,还挺灵活的,就把我留下来了。”

因为勤劳肯干,好学伶俐,年纪轻轻的黄玲多次被挖角,去了北京,回到深圳,又去了成都,在那里一待就是六年。

“成都是我呆的最久的地方。我是爱一行干一行的那种人。当时在那边伊利牛奶成都分公司我做得很顺心,领导也很赏识我。”

近十年的打拼生涯,黄玲从服务员,到统计员、文员,一步步做到了导购经理,工资也翻了几番,但是工作的日渐成功并没有让她找到家的感觉。

“所有的艰难都走过了吧。但总是缺乏一种家的感觉,感觉自己很漂泊。其实成都那个城市很好,但是一个人生活,尤其是在每年过年过节的时候,很不好受。其实我在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出来,意味着我跟父母之间很少团聚,有时候一年一次,甚至两年一次。想想反正请假了总要有人牺牲的,那就牺牲我吧。”

2012年,黄玲成家了。爱人在佛山工作,她放弃了在成都的导购管理职位来到佛山。2014年,黄玲当了妈妈。因为爱人经常要出差,为方便照顾,黄玲来到松柏社区,与妈妈住在一起,那是2014年初。

“我一直打拼了那么多年,到广州后我还是有一些落差的。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好,会很焦虑。之前在成都能拿5、6千块一个月,但是离开以后我又得从头开始,同时年龄又大了,也没有多少的经验,又带娃几年,便跟社会有一些脱节了。我就想我还能做点什么。”

一开始,黄玲并不喜欢这里。由于流动人口多,没有归属感,当时的松柏社区常年给人以“脏乱差”的印象。“广州的地势比成都要矮,所以就更加阴暗和潮湿一些,特别遭老鼠。我那个时候就很害怕,经常会咚咚咚跑来一只很肥、很大的老鼠。以前这种地方特别多生活垃圾,甚至是直接从上面蹦下来。还有,以前的电线就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抬头只能看到一线天。”

社区环境的慢慢改变,源于一个公益机构。2014年4月,广州市法泽城市与公益研究中心在三元里松柏社区成立,理事长吴治平说:我们主要是做外来工的社区融合融入这一块的。我们可能最有特色的是社区大学,全国首家在城中村为外来工、做外来工社区融合的这个培训,这是全国首家。

黄玲对于遇见法泽的那一天记忆犹新,她反复强调,那一天的天气特别的好。

“那一天下午的阳光是真的明媚,天气特别好。小朋友午觉醒来,我就准备要带小朋友出去玩。这时有老乡说,哎,一起去参加文化节吧,我说什么文化节啊?然后没搞懂,反正想着就是说去去看呗。在入口那里,工作人员给了我一个传单,还有很多是我们老乡的一些节目,洪湖水浪打浪的,好熟悉的感觉。之前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组织,还能碰到老乡,就觉得特别亲,有那种家的感觉吧。看完了之后,我还很留恋,就把那个节目单也给带回来了。突然我翻到节目单后面的招生信息,真的如获珍宝一样,是亲子班招生宣传。当时看了条件和要求,而且还免费!我当时就想,我们的孩子到了明年这个时候正好合适啊!”

其实那个时候黄玲带孩子已经比较吃力了,这张免费的亲子班招生信息对于黄玲来说就是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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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小朋友那个时候会咬人,说也不听。例如,有时候别人还没去碰她的东西,她就要保护我自己的东西,然后就可以去咬人。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就用了很粗暴的方式打过她。那时候宝宝才一岁半,打的时候也很心疼。她咬人,我就打她,她又咬,我又打,又咬又打,搞得我自己的状态也特别的不好。”

报名后,黄玲每一天都在掰着手指算开学的日子。

“那一天是2014年的3月23日。22号是她正好满两岁一个月,然后第二天来上课。我当时拿到那个宣传单时我就很兴奋地去报名,但后面却一直没有接到通知,就以为是我报名成功了,时间到了可以直接去上课了。所以我很早跟我妞说我们可以去那里上学了,妈妈跟你一起去上学了,特别兴奋。我妞也很兴奋,她就跑起来了。我们是第二个家长带孩子来到这儿的。那个时候来这里有两个很大的大龙球,我妞她一来就拿着那个球滚啊,弄啊,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特别喜欢。我看着她玩,越看越喜欢这个环境,当时想,嗯,我来对了,我一定要来这里,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愿望。

同学们都到了以后,辅导老师就一一叫名字报到。报到最后就没有我们家妞妞的名字,我当时的心情就是从天上一下到地下的感觉。上一秒我还在想我们家妞在那玩得那么好,还在幻想我今后在这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下一秒却告诉我说,没有,没有我们。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在那站着。我们家妞她很喜欢那个环境,她自己就在那里玩开了,就跟那些人玩开了,我就在那发呆,我该怎么办?”

原来,由于报名的孩子太多,年纪还小的多多并没有得到这个上课的机会。但看着孩子玩得这么开心,黄玲就全力争取。

“我也是鼓起勇气,找到小吴老师。突然我就哭了,当时我特别渴望能去上课,却一下受到打击,就不知道怎么办。然后,小吴老师说,你等等吧。我一听到你等等吧,我就感觉我好像又有了一种希望,就等。下午宣讲会结束以后,老师问我,有两位家长跟小朋友们没有过来,可以补录我们。那两天我的心情就扑通扑通,就像过山车一样的。”

黄玲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让女儿多多上早教班的机会。几节课下来,积极学习,乐于助人的黄玲引起了法泽负责人吴治平老师的注意。

吴治平老师说:“原来我们就招一个班的,后来要扩招到两个班,三个班,同时就需要增加老师。我们发现黄玲特别爱学习、特别积极,所有的义务活动都有积极参与,于是就想培训她做早教助教老师。当时她跟我说她很感动,能遇到这样的好事,孩子上学不要钱,还给我发工资。当助教的时候,我们发现她是好苗子,就把她往主讲老师上培养。我们下午也有一个班,是试验班。这个试验班就让她去带,让她去当主讲老师。上午她负责当助教,再把学到的东西拿到试验班去主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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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开始带班的时候,特别紧张,紧张到怕忘词,于是我会在上课前提前大概四十分钟到课室。本来前一天我备完课了,上课前我还要翻了两三遍。在我脑海中已经想了几遍台词,可我还怕我自己忘了,还用了一个小黑板记录每个环节要干什么,忘记时候看一下。”

黄玲坦言,从陪读到家长,到助教老师,再到主讲,自己的压力非常大。

“刚开始我觉得蛮多家长是处于我这个水平的。但是现在慢慢接触我就觉得,有些家长他们的要求是很高的,他们育儿的这个方法真的是可能要远远超过我,所以他们对我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所以我觉得我不能停留在这个水平。在这个职业上,我当然是希望我自己能够充实自己、能够更好地服务到别人。于是我报了一个保育员,还报了大专,专业是学前教育,希望能在这一块深造一下,进行系统的学习,增强专业知识技能。”

有家长说:“我觉得她比较细心,对孩子特别温柔,对每个孩子都一视同仁。阅读绘本环节是老师讲绘本,接着孩子跟家长一起阅读绘本。孩子与家长一起阅读的时候是黄老师的休息时间,但是她会关注每一个孩子。有的是爷爷奶奶过来带的,有的来了可能不识字啊,就只会给小孩子在翻翻书。这时候她就会过去给小孩读绘本,或者一起读给几个孩子听。父母带的可能就比较好的,就不用再去召集他们一起读,但是黄老师还会传授他们很多经验,要怎么去更好的把绘本读给孩子听,表达出绘本的真正意思。”

上了亲子课后,慢慢地黄玲发现她和女儿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那天下雨,我背着她去学校,就让她给我撑伞。她突然说 ,妈妈,你的后背比床还要温暖。我直接感动得不行。因为前一段时间她有几次不肯起床。她就说,妈妈我今天不想上学。我说为什么,她说床太舒服了,然后就不肯起床。刚好那几天下雨,我就想,那天她不是不想上学嘛,我就背她去上学。结果她就路上冒出这句话,妈妈,你的后背比床还要温暖。

最后的几周有一个主题是问,小孩长大以后我会想做什么,我没想好,她就突然来了一句‘我长大以后想要做一个妈妈’。我就问她,宝贝啊,你长大以后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妈妈啊。那个时候她脱口而出,我要做一个像黄玲一样的妈妈。当时,我的眼泪刷刷地就往下掉。孩子是不会掩饰的,所以她说这样的话让我特别感动…...哎,真的…...”

法泽为黄玲的生活和工作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她想看看门口面还有什么,也想帮助更多的人。

“之前我是为了挣钱而工作,为了自己的生活能够好一点。现在的工作其实也要挣钱,但是我觉得还可以服务大众,特别有意义。做公益嘛,就是能把自己的价值体现出来。

我觉得每个人都是一种希望,在困难的时候需要别人的帮助。其实就是在我困难的时候得到了法泽的帮助。老师能够选中我看中我,我觉得我特别的感动、感激,希望自己能够努力做好。”

吴治平老师说:“她有那种服务志愿精神,从来没有计较,而且很自觉。我是非常看重她的志愿精神。现在,她从早教老师转变为主讲老师,已经正式入职法泽,是我们的正式员工。下一步,希望她能不断提升,培训管理我们的同事。这个是我们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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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去年黄玲被评为松柏社区第一位入党的外来流动人员。

吴治平老师说:“党委来到我们这边来进行群众调查,听取家长的反映,感受到黄玲太优秀了,特别有公益心、志愿精神、志愿服务精神,于是特批入党。党员嘛,就是要做先锋,起带头作用。第二打动他们的就是她的那一种敬业的精神,她真的把这个早期教育当成是自己的事业来做。就是我从中收了益,我得到了关爱,我应该把我学到的东西传递给更多的人的这种想法。开始第一次讨论的时候没通过。三元里这里大学生、研究生都有,那为什么我们培养的时候重点放在外来工的身上呢?因为既然要成立一个来穗人员党支部,那就应该发掘外来人员里非常优秀的人。我们培养的第一个入党的流动人员就是黄玲。她的户口也不在这里,我们都推荐她入党了,各个方面都对她破例了。”

黄玲说:“其实从我这边工作开始,就觉得跟着这一群党员走特别好。我看到他们身上很多让我很感动的事情,同时我自己本身也愿意为人民服务。我觉得能为社会,能为人民做点事情,自己的心情就特别的好。我喜欢去靠近这样的人,去接纳这种正能量。所以当时有当老师的机会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我愿意,我要这样去做。我越做越有劲,而且我找到自己的价值,也过得特别的开心。

在这边,我认识了大吴老师。我非常感动:一个60多岁的老人还能够这么有精神去要做公益。每天她来的比我还要早,我八点钟到这开门,就看到吴老师那边的门已经开了。我一走过去就看她就已经在电脑上工作了。一个这样的老人都在为这个社会,为国家做这个的贡献,所以我愿意去靠近她,感觉我也要去做这样的事情。”

在松柏社区住了三年多,再加上在法泽公益当老师,黄玲跟小孩,跟邻里街坊都很熟悉了。黄玲说这里渐渐有了家的感觉。人与人的关系融洽,生活环境也在悄悄地,慢慢地发生变化。

黄玲:现在就是你现在看不到什么生活垃圾。其实慢慢地,我们也做了很多的垃圾不落地的宣传,然后我们做志愿者活动,就来清扫这些街道,之前三线整治都处理得特别好。就是这两年,从什么时候开始啊,我就具体记不清。但是也是经过了很多次这样的活动,然后就我觉得大家的意识就也提高了,也觉得这样子的环境待人也很舒服。

在法泽的推动下,松柏社区流动人员开始慢慢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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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治平老师:“本地人邀请外来的居民上他们的家,这是一种非常融入社区的表现了。家长们在一起建立了非常好的关系,只要过节,家长就在一起,这是一个文化的认可。像粽子节,我们第一年包粽子,没经验。湖北的人吃的是纯米的粽子,而广东的粽子里面包着各种肉啊、蛋黄啊、绿豆啊,各式各样。第一年,大家都在这里包粽子,但走的时候都是自己拿自己的粽子。第二年我们就有经验了,大家还是自己包自己会弄的粽子,包完了以后每一个人走的时候带上不同的粽子,例如给你6个粽子,3个是广东的,你带回家去尝尝味道。大家也非常乐意,拎到各种各样的粽子。

我们从很多细节上让他们感受到这种融合认同,不是说非要改变对方的文化,但是你得要尊重他、接纳他,这就是融合。还有一个政治参与,政治参与是我们最关注的,因为这与你的融合,你的政治权益能不能得到实现相关。”

目前,在松柏社区,越来越多的流动人员像黄玲那样参与到社区的日常管理服务工作当中。社区一共19个巷长,有15个是由流动人员担任。社区重大事务都放在社区议事会去讨论去决定,这个议事会有一半都是流动人员。当外来者慢慢变成主人家的时候,安居乐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现在黄玲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弟弟一家也住在附近,一大家人经常欢聚。

有喜欢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和家人在一起。女儿从早教班毕业上了幼儿园,黄玲说现在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再过两年,女儿就要上小学了,黄玲希望能够凭积分在广州上公立小学。

“我现在还没够,但我已经在算了,一直在关注这个方面。我现在还是蛮有把握的,觉得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关注到流动儿童。而且我也觉得我一直在朝那个方向去努力,所以到2020年到妞妞上小学的时候,我应该可以争取到上公立积分入学。”

十七岁出来打工,四处漂泊十几年,黄玲决定留在广州,留在这个让她感到心安的城市。已经六十多岁的法泽负责人吴治平今年则决定要在全国开办十几个早教中心,推广法泽的成功经验,帮助更多的流动人员融入当地,就像黄玲那样。

五月的第二个周日是母亲节,和许多周日一样,黄玲一家人到附近的广州茶楼喝早茶。

“我比较入乡随俗,比如说广州这边的煲汤啊,我就很想学。我也有意识地去品品它的茶点啊,就是应该要去了解这些。我至少要了解这里的文化,才能更好地融入。我以前一直都是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也很压抑自己,然而现在我觉得自己活得很体面,能够学到东西,还可以帮到那么多人,这些都是我特别愿意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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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玲通过自己的热情和努力,

在广州生根发芽,

用自己的微薄之力为松柏社区传递着正能量。

她不仅用爱改变了神奇房子的孩子们,

也在悄悄地改变着这个社区...